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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次去蜀中,因赵长卿有个诰命身份,镖头赵五叔十分高兴,建议大家走官道,中途歇在驿站,自汉水取水路南下。总之,路程如何走法是夏文同赵五叔商量的,赵长卿只知道下了车,接着换了船,在船上,她一直晕晕沉沉,无他,两辈子头一遭坐船,她晕船了。
跟赵长卿出来的人,晕船的真不在少数,还好夏文懂医术,开了晕船的药,每日给她针灸,还叫人买了一种新鲜的子姜,赵长卿吃过方好了些。
夏文笑,“你这晕船并不严重,多坐坐船就好了。”能够再回家乡,夏文眉间尽是喜悦。
赵长卿有了精神,问夏文,“你会游泳不?”
“咱们县就临着河,游泳有什么稀奇的。”夏文兴致勃勃,“到时我带你去青城山,山上有松鼠、山鸡、野兔、獐狍,还有各样药草,还有一样别处都没有的东西,你知道是什么不?”
“有什么东西别处没有的?我不信。就是许多南面儿的东西,边城也都有的,以前我还在太爷的别院里见过孔雀,开屏时可漂亮了。”人们只知江南帝都繁华,觉着边城在西北离着蛮人近便是苦地,其实边城什么都有,如今战时不比先前,那也是鼎鼎繁华的地界儿。
夏文道,“猫熊,你见过?”
赵长卿虽没见过,也是知道的,道,“就是一种圆圆滚滚的东西,是不?我在画上见过,书上说猫熊喜欢吃竹子的。难不成竟是真的?”
“可不是真的。”夏文绘声绘色的比划着讲给妻子听,“两个大黑眼圈儿,胖滚滚的,走路摇摇摆摆,笨乎乎的,天天抱着竹子啃。竹子寻常没东西吃,不然凭狗熊那慢腾劲儿,哪里抢得过别的动物。”
夏文还学着猫熊抱着竹子的模样,逗得赵长卿直笑,“难不成,蜀中家家养猫熊?”
夏文笑得肚子疼,半晌方忍了笑道,“可不是么,家家都养,一养养好几窝。”
赵长卿最是聪明,看夏文这鬼样子就知是笑话她,嗔道,“你又哄我。”
夏文笑道,“我的奶奶,那东西不能吃不能喝,又做不得活,反是一天到晚的要啃竹子,养他做甚?猫熊都是在山里,我以前在山上念书时遇到过。”
赵长卿问,“你怎么在山上念书?咱家又不在山上。”
夏文笑,“山上道观清静,气侯也好,尤其暑天,若住在山上,半丝暑气皆无。咱们青城县也有小小官学,官学就在山上。我中了秀才后依旧喜欢去山上念书,也是在山上遇着阿让的。”
赵长卿道,“你跟我说说家里的事吧,老太太、二叔,还有两位姑妈。”
夏文温声道,“夏家在当地也算有些名望,整个青城县,半数上的人都姓夏,都是同族。咱们夏家在青城住了近千年,还有在成都府的,只是族大人多,许多也不记得。咱们这支是旁支,属于六房,到父亲这里,更是旁支的旁支。族长家的二伯在帝都做着大理寺少卿,算是阖族最高的官了。二伯年纪也有五十几岁,年纪不小了。咱们家人口简单,祖母生了父亲、二叔、大姑妈、小姑妈三个,二叔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,妹妹们都嫁了人,弟弟年纪比小玉还小,叫夏敬,正是念书的年纪。大姑妈命就苦一些,早年嫁的本县阮家,姑丈早早过逝,后来嫁了赵家,生下表妹后,赵家姑丈也过逝了。姑妈带着表妹又嫁了峨嵋孙家,孙家男人不留神跌了一跤,就此没醒过来。姑妈就带着表妹回了娘家过日子。”
赵长卿道,“姑妈实在命苦。”
“是啊。”夏文道,“先时父亲在县里说得上话,还弄了间铺子给姑妈,日子过得也还使得。小姑妈嫁的是成都府付家子弟,小姑丈在帝都做过三年翰林,不耐烦做官,便辞官回了老家。小姑妈生了三个儿子,都在念书。当初在成都府打点父亲的官司,小姑丈没少帮忙。咱家的宅子跟岳父的宅子差不离,老宅是三进,后来又买了邻家两进的宅子,那两进原是给祖母、姑妈住,三进的自家住,打通了,住在一处,热闹些。”
赵长卿看夏文这话颇是言不由衷,便道,“咱俩是什么人,你有事可不许瞒我。再说,这转眼就到家,你不与我说,难道我不会自己听、自己看?这世上,百人百脾性,你与我具体说说长辈们的脾性,我心里有数,彼此就好相处。”
夏文干笑两声,先辩白一句,“我哪里会瞒你呢,这不是还没说到么。”
赵长卿只管听他说来,夏文道,“祖母快六十的人了,对孙子孙女的也和气,尤其喜欢二叔家的敬弟。就是老人家年纪大了,便有些别个脾气。”
赵长卿见夏文吱吱唔唔,便问,“到底是什么别个脾气,你倒说个明白。”
“喜欢吹牛。”夏文低声道,“祖母有些傲气,你只管拍她马屁,她就高兴的。”
这脾气可真是……
“我知道了。”赵长卿道,“祖父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过身的?”
“小姑妈小时候祖父就过逝了,祖母拉扯着父亲、二叔、两位姑妈长大。”夏文笑,“我以前就寻思过,祖母的傲气,大约是父亲中了举人,二叔也是秀才的原因,老人家颇是以此为荣。后来家里出了事,祖母把积年攒的体己都给了我,叫我去打点父亲的官司。当初要不是祖母拦着,宅子也得卖了。”
赵长卿笑,“难怪公公提起祖母总是思念的模样。”
夏文温声道,“人皆是如此,有优点,自然有缺点。以往我总嫌祖母偏心二叔家,后来想想,父亲之前有举人功名在身,咱家日子比二叔家强一些是有的。都是祖母的儿子,哪个儿子过得差些,做母亲的自然会担心哪一个。其实也不用计较太多。”
赵长卿笑,“二叔做什么营生?”
夏文道,“二叔是秀才功名,有分家的田产,县里也有两处店铺。”
赵长卿问,“咱家可还有产业?”
夏文叹,“当初父亲的事,都是去成都府打点,家里的田产、铺子都卖了,连母亲的嫁妆也不剩什么。要不是有阿让和小姑丈帮忙,还不知要怎么着呢。”
赵长卿笑,“日子都是慢慢过的,少年穷不算穷。咱们一条心的过日子,不怕过不好。”
夏文笑,“是。”
夏文又与赵长卿商量,“前些天,父亲说了叫我念书准备明年秋闱的事。”
赵长卿道,“你的意思呢?”
“我是想开药堂的,就像咱们在边城一样,一起坐诊,多好。”夏文叹口气,“只是父亲说的也在理,长卿,当时家里遭官司时,真是上头一句话,咱们一家子都心肝胆颤。若无功名靠山,恐怕平安二字都难。”
赵长卿倒没有一直要夏文做大夫的意思,夏家先时颇经磨难,夏文身为家中长子,能有如今的心境已算心胸宽阔了。赵长卿道,“不为良医,便为良相。张仲景还做过长沙太守,也没耽搁他一代医圣之名。不管你想怎么着,我都跟着你、伴着你。现今读书人,大多是考科举考功名,有考不上的,做大夫的也多。你并非不能科举之人,想考科举就考。阿宁能中秀才,还多亏你给他押题,我看你在这上头很有天分。”
夏文心里暖暖的,道,“不敢说有天分,是有规律可徇。”
赵长卿笑,“安心吧,日子不就是这样慢慢过的吗?”
夏文握住赵长卿的手,是啊,日子就是这样慢慢过的。
在到青城县之前,赵长卿将夏家上下三代都打听了清楚,连带着夏文外家都问的一清二楚。
及至青城县,早有仆从在县门口望着,见着这一行威风的车马队,真不似赦罪归来,不知道的还以为夏家这是锦衣还乡呢。其实车马都是在码头租的,这年头儿,人们都要个面儿,本就是赦罪归乡,若再一幅贫苦交加、破衣烂衫的样子,定要被人小瞧的。
两个男仆见了礼,激动的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,老爷、太太、大爷、二爷都是锦衣簇簇,还有两位公子,这样的干净俊俏,尤其其中一个,相貌品格简直难以形容,这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吧。另外十数个锦衣大汉,皆身壮体健,彪悍的很。
两个男仆激动的请安,一个说,“自接到大老爷的信儿,老太太每日差小的来城门守着,二老爷、姑太太都盼着大老爷、大太太、大爷、二爷、三姑娘回来呢。”夏玉在堂姐妹中排行第三,故此都叫她三姑娘。
另一个说,“家里老爷知道姑太太、姑爷、表少爷、姑娘平安,心里高兴的紧,着小的在这儿侯着。姑太太、姑爷歇了乏,还请过去相见。”这是夏太太的娘家男仆。
夏老爷点点头,夏文指着赵长宁、苏白道,“这是两位内弟,你们叫赵大爷、苏大爷就是了。”
两人又给赵长宁、苏白见了礼,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老宅赶去。夏家在青城县是大族,路上便有相熟的族人同夏家父子说话,于是,走走停停,原本不远的路倒走了大半个时辰。
夏玉同赵长卿同车,七月风软,夏玉卷起车窗竹帘,笑道,“嫂子看,咱们巴蜀人都是大大方方的,女眷出门并无妨碍,就是出门要打扮的精细些,不然,谁家小女娘若是邋遢了,要给人笑话的。”
赵长卿浅笑,“这里的风真暖,要是在边城,都该预备厚衣裳了。”路上有许多卖花的,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,怪道蜀人皮肤细腻呢。
夏玉笑,“是啊。”
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,街上人也不少,有穿红戴绿、皮肤娇嫩的小女娘结伴游玩,还有男女青年一道出来的,他们的车队引得路人驻足,认识的纷纷打着招呼,夏玉还从车窗里与人摆手。
及至到了夏家老宅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已腰杆笔直的待在门口,夏老爷见到自己老娘眼泪都下来了,连忙下马,扑过去就要跪,老太太一把扶住自己儿子,眼泪刷刷的流,想细看清儿子的脸却都被泪水模糊了视线,嘴上却是笑的,“好,好,回来就好。”
夏二老爷也是眼眶微红,还有夏二太太带着儿子夏敬,夏姑妈带着女儿赵莲,都高兴的很。
女眷都是坐车,且在后面,好在赵长卿夏*脚灵便,下了车瞧一眼赵长宁、苏白,就赶往夏太太身畔,扶着夏太太也过去了。夏姑妈一见大嫂身边站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,顿时笑道,“这是文哥儿媳妇吧?唉哟,生的也真是俊俏,这肉皮儿细的,不似西北那沿子的人,倒似咱们蜀人。”
赵长卿深觉好笑,难道夏家姑妈以为西北是大漠不成?如同夏姑妈认出赵长卿,赵长卿也认出夏姑妈,无他,眉眼同夏老太太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夏太太笑,“媳妇头一遭回来,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。老太太,咱们还是屋里说话吧。”
夏老太太一时悲喜忘情,此方道,“很是很是,屋里去屋里去。”
一家子这才进屋,夏文交待永福与小厮平安看着卸东西,又对镖头赵五叔道,“五叔一路护送,委实辛苦,还请先去客房歇息。”
赵五叔笑,“我们看着卸了东西再歇吧。”
夏文客气几句,便先去堂屋一家子团聚去了。
一家子见礼后,夏文又引荐了赵长宁、苏白二人,夏老太太瞧着赵长宁、苏白皆是干净俊俏的男孩子,一个挺拔,一个俊秀,又听说一个是秀才,一个是举人,夏老太太那叫一个热情,她老人家就喜欢会念书的孩子,笑道,“都是出息的孩子,快坐快坐,比你们姐夫还出息。你们姐夫原也是会念书的人,就是运道不济,家里忽遭了难,耽搁了他的前程……”说着红了眼眶。
夏文笑劝道,“若不是去着边城,我也见不着媳妇,得不了这么大的福气。”
夏二太太笑道,“阿文出去这一趟,行事越发的有章法了,人也会说话。”长房这一家真不像发配西北边城的,先不说赵长卿一身的锦绣,这也不稀奇,新媳妇头一遭回老家,原就要盛妆打扮。可就是夏太太、夏玉母女两个,头上插戴的都是金首饰,身上穿的也是上好的绸衣罗裙。爷们儿三个俱都一身体面,可见真是娶了个好媳妇。
夏太太笑,“这原是实心话。”
夏姑妈张罗着拿鲜果茶点给赵长宁、苏白吃,还当他们是小孩儿呢。
因有赵长宁苏白在,他们是亲家来人,夏老太太极是客气,大家说了一巡话,夏老太太对夏太太道,“我接了你们要回来的信儿,高兴的三天没睡觉,这宅子重又收拾了一遍,以前什么样,现在还什么样。孙媳妇和阿文的屋子依旧在东厢,我想着,孙媳妇肯定有陪嫁过来,只是打扫了一下,余者你们小夫妻自己收拾吧。阿玉跟我在后头住,同莲姐儿做个伴儿。阿武住你们东耳房便好,西厢是给两位亲家哥儿预备的,还有送你们回来的同族兄弟,南边一溜儿屋子,只是委屈两人一间了。”
赵长宁笑,“我们来的人多,都不是外人,哪里说到委屈了。老太太千万莫如此,叫我心里不安。”
夏老太太笑的慈爱,“你们这千里迢迢的过来,又是这样的年纪,我一见就心疼。让你们姐夫带你们去歇一歇吧,晚上咱们一道吃饭,你们也尝尝咱们蜀中的风味儿。”
大家说了几句话,夏老太太便让儿孙们自去休息。
夏老爷夏太太带着儿子媳妇的告退,夏太太对赵长卿道,“先去你们屋吧,也歇一歇。”又跟长子道,“好生看顾阿宁阿白,他们小。”
赵长宁实在牙酸,又不好表露什么。在外头,他还是极懂规矩的。苏白面含微笑,风度翩翩,将本宅的几个丫环看得脸上微热。
夏文赵长卿先去了西厢,见预备的还周全,赵长卿道,“一会儿我叫红儿过来,她是个伶俐的,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吩咐她。”
赵长宁道,“知道了,姐,你跟姐夫去歇着吧。”
赵长卿一笑,夏文道,“宁弟、阿白,若有什么事,我跟你们姐姐就住对面,直接过来就是。”到底啰嗦了几句,方携赵长卿回自己屋去了。
以往夏老爷虽只是在县衙当差,可见当初还是有一份家业的,夏家这院子相当宽敞。正房一溜六间的屋子,东西厢俱是五间,宽敞的很。尤其屋里只有几件家俱而无摆设时,便更宽敞了。
夏文都有些不好意思,道,“先时的东西,值钱的都卖了,就剩下这些笨重物件儿。”这是没来得及卖的,案子便结了。
赵长卿摸摸一张条案,细看竟还是紫檀的,笑道,“无妨,摆设什么的咱们都带了来。”赵长卿原是不想带太多东西的,还是凌氏有见识,说她道,“你就是十万两银子揣身上,别人见不着,就会小瞧你。家俱不带倒罢了,太粗笨,也沉重,衣裳帐幔、玩器摆设、胭脂水粉……这些都妥妥的带上,拉他二三十车去,不叫人小瞧。”于是,连带亲戚朋友送的,还有赵长卿自己的东西,真的装了二十几车,夏文的也有两车,余下的是夏老爷、夏太太、夏武、夏玉,还有丫环小厮的东西。
如今东厢就有五间,很够摆放。
赵长卿笑,“咱们各屋都看看。”
五间屋子,有两间是夏文的书房和会客的地方,另外三间是起居所用。房前种着芭蕉,绿油油的叶子宽阔舒展,看出来有些年头了。永福已经命人将东西抬到了屋子外头,先验过外头封条,同小丫环一箱一箱的打开,每开一箱,先把东西对着单子如数点过搬进去摆好,再开第二箱。除了玩器摆设,另外帘栊帐幔、被褥铺盖、茶盅茶具、香盒妆镜、胭脂水粉、盂盆巾帕等一一换了新的。有些暂且用不到的,便汇起来放在几个箱子里,密密的锁起来放好。还有些尺寸不对要做新的,都一一记录下来。
赵长卿素来规矩如此,样样清楚。
不过大半个时辰,永福便带着紫儿、绿儿、香儿都收拾好了。绿儿香儿都是新选上来的丫环,原是赵家庄子上的闺女,当时赵长卿有意要给家里添人,庄子上送了四个丫环两个小厮,丫环都是按颜色取的色儿,四人分别的是绿儿、朱儿、丹儿、香儿;其中朱儿跟了夏太太,丹儿服侍夏玉,绿儿、香儿便在赵长卿屋里学着服侍,如今多是做些粗使活计。小厮是平安、平贵,平安在夏文身边,平贵跟了夏武。
赵长宁带了小厮永寿过来,苏白也带了随从永康。
夏文都不禁赞道,“永福真是能干。”
永福微身一福,紫儿端来新沏的香茶,赵长卿道,“你们也下去歇歇吧。永福记着,这个月大家辛苦了,多发一月月钱。”